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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只是大自然的仆人。我们或可在局部地区,也有可能在一个时期,战胜大自然。然而一旦越轨,一旦忘乎所以,一旦自以为很了不起,大自然必将数倍地加以报复。

“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2020年2月1日下午5时,杭州城区

 

1、跟病毒斗争

大年初一早上,我从16楼下去锻炼。我是想讨个口彩,表明我是一个全年坚持锻炼的人。年初二后,太太不准许我再下去。

有朋友问,你们吃什么呢?年货逐渐吃得差不多了,新鲜蔬菜、鱼肉、鸡蛋、牛奶等全是网购。我起先是每两三天,现在是每天奉太太之命下楼,到小区门口去拿。去之前,换上专用于外出的服装,太太帮我戴上口罩。

我对五岁的外孙女伸出拳头说,“阿公去跟病毒斗争!”

“一定要打败它哦!”宝宝目送我出门。

这也是我的“放风”时间,每次都会在大门口故意磨蹭一会儿,返回时多走半圈,可怜之至。

想想武汉城里的人,我居然有一点稍纵即逝的幸福感。

2、卑微是人类常态

我们号称“万物之灵”,却不得不承认就一定程度言,也是一个卑微的物种。一个小小的、离开宿主很快要死的病毒,就让我们下不得楼,开不得工,聚不得朋友,已经酿成全球性的公共卫生危机。

我们的卑微在于我们原本脆弱。40年高速增长,人均GDP即将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却在20年内,两遇重大疫情。那些建设得貌似欧洲的城市,迅即停摆。

我们的卑微还在于人是不确定性的集合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之远,不在于相隔千山万水,而是在于相隔着难以同步的两颗心。无症状传播,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卑微还在于人性的卑微。2019121日出现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人,期间,经历了临床警觉,上报院部,上报区里,上报市里。直至1230日,武汉市卫健委终于发布《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

如果华生教授文章所述属实,则时至20191230日,湖北省仍未按《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第23条要求,向国家疾控中心和国家卫健委上报疫情。

中国疾控中心主任高福,就在这天晚上,“偶然”发现武汉疫情。国家卫健委表示,于1230日“获悉”。这一“获悉”用词要表达的意思是,关于武汉疫情的消息,国家卫健委或许并非得自正常的行政渠道。

此时距2019121日事后溯源的第一个病患的出现,已30天。由此再至武汉封城前夜的122日的23天,武汉这座病毒肆虐日益逼近的城市,舞照跳,马照跑;宴开万户,歌舞升平。

人性的卑微,终于到了无以复加地步。并不算短的宝贵的防控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3、我们甚至不会察觉到自已的无知

学生问老师,我如何才能知道自己的无知。老师画了一个小圈,又画了一个大圈。然后说,小圈是你,大圈是我。

老师说,小圈只接触较少的无知世界,然后就以为很有知识。大圈接触更多的无知世界,因此知识越多的人越是觉得自己的无知,越是谨言慎行。

多半情况是每个人好歹有一些知识,然后有一些人就以为这是世界的全部知识了。

我有一次住院,听医护人员议论,他们最讨厌一些稍懂医学的人。因为这些人通常总是会提出各种质疑,总是要替医生给自己作出诊断,提出做或不做什么检查,服用或不服用什么药,似是而非,很难对付。

其实我们的那点知识,一旦进入别的学科,近乎无知。然后仍很自以为有知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疫情危险,越来越近。

尤其是当无知者不知自己的无知时,越会轻言正在到来的灾难。诸如“不会人传人”,“有限人传人”,“有限感染”,“威胁水平有限”,“可防可控”,“不传染孩子”,“拐点到来”,等等。

话音刚落,专家已被感染。111日,第一例死亡病例出现。而据中国疾控中心课题组212日论文《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流行病学特征分析》透露,20191231日前,有15人因新冠肺炎而亡。

寻常人很容易高估自己,就是因为相当一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无知。疫情当前,武汉各大医院已人满为患,多名医护人员被感染。然而,百步亭万人宴照旧,有2000人参加的湖北省的新春团拜会照常。时至2020121日,武汉仍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客观世界的高度不确定性,更是加剧了我们的无知。220日,全国不含湖北的新增确诊病例降至45例。第二天的21日,因浙江和山东两所监狱的原因,全国不含湖北的确诊病例大幅回升至258例。

科学家们最近又观察到新冠病毒的一个狡猾之处。感染者的主观感觉与其体内病毒成反比,就是感染者无症状或症状较轻时,却正是体内病毒较严重时;反倒是在身体症状严重时,体内病毒反而较轻。

关于未知世界,我们只能逼近,绝无完全掌控的可能。

不合理的制度设计进一步加剧了无知。大家普遍认为湖北公布的疫情数据严重偏低,人为降低因素确实存在,确诊病例曾须5道程序才能认定。国家疾控中心也认为,“核酸检测耗时、耗力,需要专业的设备和技术人员”。

病患如潮,资源短缺;程序繁琐,数字谬误。并未身处现场的我们,又如何去了解真实世界。

4、睁眼制造假象更为可怕

网上有帖子说,王广发主任可能并不知情。我按正常的人性及理性推测,也觉得比较可能,因为他不会不知道说谎的严重后果。我们寻常人当成本大于收益时,都会选择躲让,更何况高度理性的大专家。

倘若真的如此,问题更严重。我自己每次下基层调研,什么情况都想了解,什么资料都想要。世事万物,窥一斑而知全豹。长期的调研经验告诉我,对于真实情况,看到和听到什么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很可能是没看到和没听到的。

专家们在武汉,现在听说武汉方面并未和盘托出真实情况。比方说,未向专家提交全部的具有详细记叙的病历、全部的流行病学调查及结论等。内中详情不得而知,但王广发主任显然是中招了。东家给什么菜就吃什么菜,“可防可控”脱口而出。

“可防可控”或属诡辩论的一种说法,永远不会错。人类5000年文明史,经历了多少重大疫情,最后还不都是风平浪静。但对普罗大众来说,是在具体的情境之中,是在具体的某一个人身上,能否“可防可控”,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或许就不是“可防可控”。这应该是一种内涵外延模糊,缺乏必要责任心的说法。

截止123日,武汉市公布累计确诊病例495例。然而武汉市同日答复市民,整体征用7家医院,安排3000余张病床收治疑似和确诊病例,全市二级以上综合医院仍须设置发热门诊。可见用力较猛。

然而即使如此,潮涌而来的武汉信息告诉我们,挂号大厅拥挤不堪,挂号人群排队蜿蜒,住院更是厅级干部亦一床难求,医护人员几近崩溃。

这些不但说明武汉市并未按照这些公布数据防控疫情,更表明即使加大力量防控,仍导致了如国家卫健委马晓伟主任所说的,面临“延误治疗时机、疫情扩散的双重压力”。

国家卫健委专家组曾要求湖北公布疑似病例数据,但湖北省卫健委一直未予公布,倒是国家卫健委在替他们公布这些数据。

李医生被训戒的案例,按我观察,警察大体是奉命而为。凭心而论,警察似乎设法抬高枪口,己亥八君子中的多数人,只是被警察轻描淡写地电话提醒了一下。然而,李医生等八人被处置的新闻还是上了电视。

体制惯性之下,一些人的努力终究还是付之东流。把真话当成谣言并未能消除或减轻真相。

我们终于被整体抛入了来势汹汹的疫情之中,环球同此凉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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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勇良

卓勇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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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上海,长于宁波,居于杭州。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体改研究会特约研究员,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前所长,2010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mail:zhuoyl@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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