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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地看着窗外景色

卓勇良

        我读书时偶尔坐慢车回家。杭甬快车约3小时,慢车再加2小时。但那慢车有时得给别的车让路,一次返杭在南星桥停了近1小时。就像现在堵车一样,目的地虽一步之遥,却不知何时到达。

这其实并不辛苦。我一位北京朋友,与我同年高考,读的是北大。他从福建一小站上车,车厢拥挤不堪,多半要到上海或南京才有座。朋友说这些时,满脸好玩开心状。那艰难岁月留给我们的其实是快乐。

还有一次除夕晚上,我短信问候一位北京的编辑。她十余年编发我10余稿子,其中一篇曾获时任副总理批示。她短信回复说正在往江西的火车上,自嘲自己也就是在京农民工。

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过年,有一大堆东西要带给爸爸妈妈弟弟亲戚等。早上六点多正发愁时,楼下突然有人大声喊我“小卓!”,是长我几年的同事老洪,特地来帮我。

老洪比我高大壮实得多,去过黑龙江建设兵团,动手能力特强。他三下五除二,一大堆东西瞬间变成两三个包,又方便又轻巧。这事整整35年了,那情景像昨天一样。

我这人在需要帮助时,似乎总有人相帮。我不擅交际,偶尔不经意间会冒犯同事朋友,也不太懂得关心别人,大家却这么关心帮我。多少年过去了,我才慢慢觉得,这是多么珍贵的情感和友谊。现在每想到这些,就情不自禁地有点小激动。

我那时还来不及恋爱,一人独自回家。城里景色慢慢退去后,很快就看到了大片绿色田野。薄雾笼罩着那树,那人,那楼房,与那远处淡淡的山脉。在一片雾气之中,我总会有一种莫名惆怅。这个时候,我总是会陷入漫无边际的沉思。

人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过程。那种盲目偶然的受孕出生,居然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么重大的事件,我们毫无选择权。而且对于自身的生理心理素质,我们至少在青年时期前也没什么选择权。后天努力虽能有一些改变,甚或有较大改变,然而那努力也受到了家庭和自身素质等的左右。

对人这一辈子的影响,其实是非常复杂过程。排除环境和运气,自我影响也是很大因素。通常说到的智商、情商,其实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A商,也有人称作努力商或挫折商。而这3个商之间是相乘关系,只要任何一个商很低,而运气又特别差,那就没治。但反过来说,如果智商情商都不高,但A商很高,亦即非常努力,如果环境运气又很好,那您这人生应该也就过得去了。

每个人的职业生涯虽有既定起点,但终点差别巨大。人生似乎是个放大器,漫长的职业生涯既能放大优点,也能放大缺点。然而人生路上有着太多不确定性,并非所有努力都能有相应回报。说不定您那缺点,其实是耀眼优点。更关键的是这世界太拥挤,能容下我们也实在是荣幸之至。

有一次我在过年回家稿子中写了二舅,但小舅不开心了。他当时接近退休,从博客上看到稿子。小舅能玩得这么溜的网络,令人钦佩。我也有点小得意,说明咱的博客有点影响力。

小舅在电话里跟我说,怎么不写他呢?是啊,在兰州工作的小舅,肯定比在上海工作的二舅更有回家故事可写。在那些岁月里,小舅不但年年回家,而且几乎年年都要来宁波看望我们。

小舅原本是要支边或是支农。但大舅在兰州,设法替他找了工作。小舅躲开了去农村,却仍远离上海,现在回头点评,也未必是多么的走运。

小舅自嘲每年工资都给了铁路局。他这人喜结朋友,铁路熟人多,好像大舅每年回家车票,都是他搞定的。他有一次跟我说,在铁路餐车,一只鸡蛋能做出好几碗鸡蛋汤。那天详细说那奥秘,弄得我以后不敢在餐车吃饭。

说起来小舅跟我一样都是50后。我们这群人长身体时缺吃,长脑子时缺学,要工作时下乡。1962年我住外婆家,每早可吃一根油条。11岁的小舅其实很有长辈范儿,经常画画折纸陪我玩,但那天不知什么原因实在是很不高兴,于是拿油条说事。

我当时人小脾气大。赤着脚,一个人赌气往南京路走。走着走着,脚也疼了,气也消了,又担心回家路不好找,只得回去。

小舅和小姨都是初中毕业。我初中毕业时,班主任老师说我超龄,不能升高中。于是来到一家建筑公司,名义是半工半读,实际打工为主,我如今自嘲咱也当过农民工。

当时那些同伴,后来不少成了项目经理,亦即俗称的包工头。有一年杭州聚会,他们直接从宁波开豪车过来,人生其实没必要每走一步都非常华丽。

我这些年常坐动车去宁波及温州等地。车从杭州东站出发后,沿途基本都是建筑物和街道,空间是如此狭窄拥挤,“中国制造”在这一带烙下了深刻印记。车过绍兴北后,才断断续续有绿色田野出现。

这时的我,多半一如三十多年前,依旧呆呆地看着窗外。只是昔日惆怅已被岁月沧桑替代,我高高在上,俯视大地,远眺群山,瞬间有飞行般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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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勇良

卓勇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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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上海,长于宁波,居于杭州。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体改研究会特约研究员,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前所长,2010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mail:zhuoyl@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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