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我在距日本静冈市中心不过半小时路程的村庄住了近一年。这是两幢连体独栋，我和北京的李さん住里面一幢，还有两位同事住外面一幢。

我去年研究日本建筑企业得知，这是比较典型的用来出租过渡的独栋。每幢两层，每层两套；每套一个客厅两个房间，以及玄关厨房厕所浴室和一个很窄的阳台，建筑面积约90平米，楼前有一个不算小的共用停车场。

写这文章时，我用谷歌地球寻找，房子仍在，全无变化。

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是现代化的村庄了，比较新奇。我晚上散步，街道和小巷非常整洁。房子大都较新，尽管都不大。外装修都比较考究，而且仿佛刚洗刷过似的清爽。我长期看惯了用水泥砂浆外粉刷的浙江农村建筑，且浙中一带有不少农舍裸露红砖，不由得感叹，毕竟是现代化的日本农村。

可是未到巷口，却闻到了浙江农村熟悉的一股异味。这是猪圈味，以及夹杂着其它呕熟了的肥料的一种气味。一阵风过来，居然还比较浓郁，一点不亚于浙江农村。

我1970年在宁波慈城附近村庄参加过两周“双抢”。后来多次“学农”，有一次长达一个月，再后来在平阳城南呆了3个月。每次都是身处这样的气味之中，太熟悉了。对了，反正就是农村特有的味道。

难道日本近郊农村也养猪？我十分好奇，于是循着气味寻找。果然，巷子深处的农家，几乎都在屋后养猪。村子依山，有两三条水渠；渠水叮咚，清澈见底，可见养猪对水质毫无影响。这一年，因为日元汇率高企，日本人均GDP是4万多美元，比美国高一万多。

这才是现代化农村的乡土气息。那年8月，日本的中元节，村民们就是在这样一种气味中，举行集体舞蹈等仪式。日本中元节又称盂蘭盆 · お盆等，是隋唐时期从中国传入，仅次于元旦的节日。我开心地跟着村民玩，也挤在人群中跳了几下舞。

我后来去美国，在纽约最繁华的第五大道，多处看到小摊。那些帅气的美国年青小贩，不停地向行人兜售气球等小商品。同行的一位朋友说，这些都是义乌货吧，我们顿时很开心。

农村不养猪，乡土气息何存？闹市区没有小商贩，市井气息何在？泰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江河不择细流，故能成其深。只要善加管理，大家自觉遵守，形成良好习俗，负面影响自能最小。

生活本来就是多层面的。五色纷呈，五味杂陈，五彩阳光；戏笑怒骂，酸甜苦辣，皆成文章。

我五六年前在一个县里调研，听说有人在当地“两会”上提出，江两边两公里内不准养猪。当地明白人多，没让这种提案上会。

大拆猪圈必致肉价飞涨。上一波猪肉价格上涨，始于2015年下半年。那年10月，猪五花肉同比上涨18.8%，次年1月同比上涨23.0%，4月同比上涨35.1%，可谓节节上升。

那年蔬菜价格也涨得离谱，应该是受到了猪肉价格上涨拖累。三四月份，春暖花开，青菜价格居然仍3、4元一斤。

三年后的今天，猪肉价格再次飞涨，真的非常令人遗憾。今年8月底，猪肉价格再创历史新高，听说一些地方开始发平价肉票。

这对销售者其实也非常不利。三年前姐妹肉摊的妹妹告诉我，以前一天卖一头半猪，价格上涨后只能卖一头。我前些天在菜场，看到她们家肉摊上的肉少了一些。我说肉价贵了，收入又要下降，问她们有办法没有。妹妹一反平日微笑的平和，一脸懊恼，稍有点气呼呼地同我说，改行呀！

改行哪那么容易。这肉摊是妹妹从她父亲手上接过来的，姐姐帮妹妹打工，妹妹给姐姐6000元一个月。她们的母亲几乎天天来帮忙，父亲和大伯也经常过来。小小肉摊，维系着三个家庭的一半生计。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预定于十月份召开的十九届四中全会的一个议程，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

市场化和现代化进程下的国家治理，应该有一条很重要的规则。就是容忍市井烟火气，容忍民间“乱哄哄的繁荣”，容忍发展的多样性。不再追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纯粹；支持众多小企业相互竞争，自主发展。

建国70年，对比改革开放前后的两个年代，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经验，就是不要去折腾老百姓，不要去折腾民间社会。近郊农村有一点猪圈味儿，无伤大雅，无碍现代化。

改革开放前的浙江，或可说是折腾之最。1959年底，“阶级斗争论”出现在浙江；开启那个10年的那个著名的通知，出自于杭州；省级右派，全国大概浙江为多。

折腾阻碍发展，是何等深刻的教训。1953至1978年，人杰地灵的浙江省，GDP年均增速4.9%，比全国低0.9个点。1978至2018年，浙江尊重群众的选择，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虽然来自国家的投资照样较少，向中央财政的上缴也较多，但GDP年均增长高达11.9%，比全国高2.5个点。

我这几年和家人去日本旅游。他们和别的游客一样，不由自主赞叹日本的整洁干净；回到国内，天上地下。拆得了猪圈，洁净不了整体环境。

我们的国家，有着千年积下来的历史尘垢。我们既需要自上而下，也需要自下而上地建设改造。强调国家治理的包容性，不折腾，实施快速而渐进式的建设发展，应该是基本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