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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端人口这词出现频率近来突然窜高。看样子少数的高贵人们,是想跟他们决绝了。倒也是的,大量低端人口从事着最低层次职业,拿着最低收入,穿着邋遢,乱穿马路,甚至骑着低档电瓶车飞快撞向宾利。这样的状况,与我们具有欧洲级水平的美好城市相比,实在很不相称。

极少数人士理直气壮说,我们没有义务为低端人口提供就业和富起来的责任。这话说得太对了,我们这地儿向来都是靠自己的,你那些低端人口干什么来呢?无非是想在我们这分一杯羹,我们的企业不需要你,我们的店家不需要你,我们的家庭更不需要你,请你走吧。

讲句心里话,这些话太对了。

你低端人口不但创造不了较多GDP,反而因为分母的增大,降低了我们这地儿的人均GDP,使一些人有一点难堪;

你低端人口创造的财政收入不多,成天提出什么公共服务均等化、人口市民化、子女平等就学等要求,哪有那么多钱。

你低端人口形象不佳,住在乱七八糟的城中村,弄得难以下手拆除,且不说破坏城市形象,土地也难以升值啊。

你低端人口瞄准我们亲民的外来人口政策,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来了,还带一大群小孩来上学,不是顺着杆儿往上爬,占用我们的资源吗。

……

真的是非常遗憾,终于忍不住要反驳了。经多次修订的1982宪法,一共有356个“人民”。这部宪法的第二条,“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既然是如此的高贵,既然所有的权力通通属于人民,当然也不可能把人民区分成所谓“高端”、“低端”。我可得义正辞严地说,寻常百姓说说什么低端人口也就罢了,有身份的人士说这话似乎比较不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二条,所有关于“低端人口”的说法都是违宪的。可惜我不是法律专业人士,真心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样的违宪事件。

有人会说,人民是抽象的,宪法是就总体而言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然而,中国的事情,很多时候坏就坏在这句话上。凡事总得有个底线,一旦具体分析,老强调你那边的特殊性,就有可能跌穿底线,突破原则,难免出现“我地特殊,低端请离”等说法。

宪法条款是不可逾越的低线。可是又有多少人把宪法当回事呢?既然您不把宪法当回事,我低端人口,又何必把马路上的红绿灯当回事呢?既然您不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的“自由”要求,硬要驱离我们,低端人口们又何必非要遵守您的规定呢。

连两千多年前古人都知道结交引车卖浆、鸡鸣狗盗之辈,紧要关头真能帮您大忙,甚至救您一命。可是现在的一些人们,反而要驱赶他们,难道真的如九斤老太所说,一代不如一代吗?

这令人想起了《苏北人在上海18501980》一书提供的一个史实。这本书是由一个有着中文名字的美国学者韩起澜写的,书中有如下一些话。

苏北人试图在上海定居促发了立足于江南的中国精英集团和外国控制的市政府的抵制。19世纪中叶开始,因频繁的旱涝灾害而从衰落的苏北蜂拥来到上海的苏北人,只能居住在临时搭建的棚户区,从这时起,上海市政当局就依靠法律程序来拆除这些极其简陋和不卫生的草棚。1925年冬天,一夜之间就拆除了平凉路一个棚户区的1000多间草棚。然而,“1949年以前的历代历届政府清除棚屋的尝试,不管多么持之以恒和坚决,都不曾取得哪怕是少许的成功。

历史是何等地相似。历史总是会不断地重复。而每一次曾经重复过的历史的再一次重复,总是会遭到未曾想象的失败。而这一次一些人如此高频度地厌恶和嫌弃“低端人口”,不给正常待遇,强行撤除孩子们的学校,甚至是收费,罚款,暴力驱除等,仍将不可避免地遭到失败。

现实的问题还在于,我们的城市,我们的高贵的人儿们,你们能离开得了低端人口吗?你们离开了那些所谓的低端人口,恐怕连一天也活不舒畅,一天也活不高兴。

四十多年前读鲁迅杂文,先生在一篇杂文中调侃某些小资人士说,待到世界末日,只剩下他们一对小情侣时,恐怕还得有一个卖烧饼油条的小贩,否则那对小情侣怎么活呢?

一些领导特喜欢引进高端人才,对于低端人口却要设置种种障碍,典型的如积分制之类。可是缺少低端人口,高端人才会高兴吗?

比方说引进一对高端青年夫妇,其中的太太应该只有一半的概率是高端人才,这样就带进了0.5个低端人口。由此得引进他们的Baby,那Baby至少10余年内是低端人口;随之得引进帮带Baby的岳母,岳母很孤单,于是岳父也跟着过来;女儿女婿很孝心,总不能让岳父母大人太累吧,于是得请保姆。有了这么一大群人后,总得有相应配套服务的低端人口吧。而增加了这些配套服务低端人口,还得有进一步为他们配套服务的低端人口才行。

这样就得到一个公式,就是引进一个高端人才,起码得直接引进4.5个低端人口,同时间接引进NN的低端人口。至于那低端的NN人,是无穷尽的。

能否仅要高端人才而不要低端人口呢?似乎不可能。我有一个朋友从美国回到上海,一个小县城的一家大企业重金聘他。我那朋友说,好吧,看在事业和钱的份上,就到你们这里来吧。

可是全家到了小县城后,才发现没法过日子。因为缺少低端人口,请不到满意的保姆,找不到满意的幼儿园;因为缺少保安,小区秩序很差;因为附近小店都被关了,全职太太买点油盐酱醋也得跑NN多路;因为装修队师傅被走人了,新宅装修半拉子停工;因为收纸版的低端人口全回家了,家里报纸杂志陈旧资料堆得一塌糊涂而没法清除;更因为缺少低端人口作为助手,高端人才的先生事必躬亲,苦不堪言。没有低端人口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啊。

于是高端人士的先生与作为低端人口的全职太太成天抱怨。我们这位可爱的高端人士朋友,只得放弃高薪,回到上海。他可爱的太太说,这里至少多花钱能请到合适的保姆,多花钱能找到满意的幼儿园,能去还算满意的咖啡馆发呆,能和低端人口的傻傻的闺蜜瞎聊。

中国快速发展的日子并不长。那些高贵人士似乎尚是第一代贵族,至多不过第二代吧。据说第一二代贵族,尚非真正的贵族,西谚说是要到第三代才能成为真正的贵族。细细看他们的早先,其实也是低端人口。《共产党宣言》第三章中说,每当人民跟着他们走的时候,都发现他们的臀部带有旧的封建纹章,于是就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当一些人忘了过去的时候,过去的日子或将难免重新回来。历史前进的火车头轰轰作响,势不可挡,遭碾压的绝不会是低端人口。

伟大的城市建设者,应该不属低端人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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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勇良

卓勇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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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上海,长于宁波,居于杭州。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体改研究会特约研究员,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前所长,2010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mail:zhuoyl@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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