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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余年前的旧文

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中国的政治中心逐渐向东南方向移动,南下到了杭州以后,却又退回北方。杭州是中国最为东南的一座古都,也是最为湿润多雨的一座古都。杭州的婉约,显然与地理气候有关。

一、后发制人的城市

与宁波一样,杭州也应该是一座后发制人的城市。越国出兵4万攻打吴国的时候,清雍正朝修的《浙江通志》尚无杭州及其辖地的地名。公元前473年,越王句践和吴王夫差的这场战争,以当时中国北方地区动辄数十万大军对垒的状况来点评,只是一次小规模军事行动,吴越两国都较为弱小。到秦朝,杭州市区这块地才被称为钱塘县。到了隋朝初期,才出现了杭州这个地名。以历史沉淀排序,杭州是无法与安阳、西安这样的古都相比的。

杭州的骄傲和荣誉始于宋代,出现在浙人大规模治水之后。元朝时,《马可波罗游记》用了两章、13页多的篇幅来描写雄伟壮丽的京师(杭州)市,而叙述苏州等地往往只用一页篇幅。马可波罗记载,这座城市方圆一百七十公里,有一万两千座桥梁、十个大广场或市场、十二个用途比较广泛和普遍的手工业、一百六十万户人家、三万多驻兵。

1901年,一位名为单尔的俄罗斯人、杭州海关的第四任税务司,责难马可波罗没有到过杭州,理由是马可波罗未提及杭州周边雄伟的钱塘江海塘。单尔则细致地描写了这些海塘,流露出由衷的赞佩。

不管怎么说,杭州这座城市,在太平天国失败以后直至改革开放前后这一段时间,又一次落伍了。

沪杭铁路于1908年通到杭州,但它不能吸引住浙江的人才和资本,反而更方便地把他们送向上海。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两家在杭州创立、当时能列入中国最大银行之列的浙江实业银行和浙江兴业银行,相继把总部迁往上海,杭州人的梦想和荣誉遭到了重大挫折。

1978年,我因就学来到杭州,怎么也找不到现代大都市的感觉。尼克松的那句美丽的西湖、破烂的城市,几乎成了杭州名言。

这么一座走着马鞍型发展曲线的城市,当21世纪来到的时候,人们才惊讶地发现,这里不仅有着丝绸、龙井茶叶、老鸭煲,还有着骄人的、列全国大城市前列的经济指标。2002年,杭州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居无锡之前,列全国各大城市第9。最近一段日子,杭州市区爆发性的住房和私家车需求,频频成为媒体的头条新闻。2003年上半年,180万人口的杭州市区,汽车拥有量从2002年底的12万辆增加到16万多辆,城西一个不算高档的小区,已经达到每两户人家拥有一辆多私家车。车满为患的日子已经到来。

二、阳刚杭州

杭州以她的婉约而著名。宋人柳永一曲《望海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吸引得金朝皇帝顿生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壮志。可惜吴山仅是一座不足百米高的小山峰,容纳不了金国皇帝的如此阳刚之气。

每一座城市都有她的社会精神气质。这不仅与地理气候条件有关,也与城市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状况有关。这座曾经有幸由白居易和苏东坡当市长的城市,经过两位大文豪治理之后,仍不脱脂粉之气,婉约之风日长,显然与日后南宋小朝廷在这里苟且偷安有关。

在现代,更有人指称杭州是一座女性化的城市。我也多次认为,杭州属贾宝玉偏好的富贵温柔乡,养得了人,干不了事业。

人们于无意识之中忽略了杭州的商业活力。这确是一个如画般的风光城市,但更是一个活跃的、喧嚣的、充满张力的商业城市。马可波罗对杭州说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商业活动。那位俄罗斯人单尔1901年描写杭州的工作报告,首先叙述的也是杭州拱宸桥一带繁忙的商业活动景象:货栈和商铺鳞次栉比,大字招牌证实买卖之大,开阔的大运河挤满船只,木材行前泊满了木排。如此一大段文字之后,才是对西湖的描写。

根据2001年底进行的全国第二次单位普查,杭州市区(不包括萧山和余杭)拥有法人单位34324个,平均每万人口有185个,接近上海的208个,高于无锡市区的139个,苏州市区的130个。法人单位多,意味着城市具有较多的经济实体,较好的创业氛围、较强的发展活力,日本每万人拥有法人单位240个。显然,杭州是长三角一座具有较好投资和创业环境,较强发展活力的城市。

创业活力改变着杭州,促使杭州走向阳刚。长期市井文化熏陶,促使杭州成为一座平民化的城市,这就十分有利于创业发展。杭州人大致不会因你的门第低下、血统卑贱,而对你投之以白眼。一千多年的移民传统,促使杭州大致是一座不排外的城市,这就有利于外地人扎根打天下。杭州人大致不会因你的籍贯和出生地、会否说杭州话,而把你拒之于门外。

阴盛阳衰是当代中国的一大社会精神气质特点。然而发展市场经济必须有阳刚之气。市场经济的血腥惨烈,必然会强化一座城市的阳刚之气。杭州以她天生的婉约派气质而渐具阳刚,是因为历史上曾有深厚的商业文化底蕴,也是中国的市场化改革使其然,这是杭州的幸事。

昔日湖围城,今日城围湖。如果还要说地理气候影响城市气质的话,那么根据西湖占杭州空间比重下降的变化,也可以断言,杭州的城市气质已经发生了一些根本性的变化。

三、机遇与挑战

杭州向何处去。浙江的区域经济格局由于宁波和温台的崛起、杭州湾跨海大桥的建设,正在发生重大变化。在新一轮长三角之中,人们终于发现,杭州不仅没有如宁波那样,与上海具有热络的关系,而且由于陆上交通中心地位的丧失,其在省内的地位也不可避免地处于弱化之中。这就有理由对杭州的未来提出疑问。

提出上述问题的一个重要依据,是传统的中心地理论。这是源于德国的一个区位经济学理论,认为不管人类经济活动的地理单元小到何种程度,在空间分布上永远存在中心地和外围区的差异。区位经济学还认为,城市之间具有等级序列关系,最大的城市居于最高层而处于领导地位。按照这些理论,长三角一体化进程将改变杭州的中心地位,从而影响杭州发展。

而我近二、三年的研究发现,长三角地区存在着一种空间均质化倾向,亦即区域投资环境无差异的倾向。首先是人口稠密导致不论企业布点何处,都具有便利的交通和充足的生产要素供给。其次是这一带的企业以区际和国际贸易为主,短途运输费用只占企业销售成本的很小比例,区域内企业间的距离差异趋向于零。第三是通信技术发展进一步弱化了距离的影响。距离趋于消失,中心和外围的区别亦将趋于消失,区域中心功能弱化,城市和区域间的关系趋于平等。这就象互联网一样,每一台进入互联网的计算机和服务器都是平等的。

因此,在新经济时代,长三角的城市发展,主要不是取决于其中心地位,而取决于其自身的内在活力。我们可以找出一大把这类例子,最典型的大概是义乌市,这座昔日不起眼的小县城,通过自己的活力而成为中国乃至全球区域性的小商品贸易中心。中心不是天赋的,是自己挣来的,这是长三角的区位经济学。

杭州从来就不是浙江的经济中心。杭州从浙江陆上交通中心得到的利益也十分有限。而她作为省会城市所获得的计划经济庇护,早就被市场经济大潮冲得所剩无几。所以在这一场空间格局变化中,杭州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她迎来的是机遇和挑战。

四、兼具婉约和阳刚的知识杭州

杭州的未来将有两大优势,一是她的婉约,二是她的阳刚。中国有以婉约为主的城市,也有充满阳刚的城市,但兼具婉约和阳刚的城市,大概以杭州为最。

湖光山色造就的婉约,使得杭州比较细腻而有韧性,小有智谋且经得住挫折。商业活动激发的阳刚,使得杭州比较执着而坚毅,稍有耐性且能克敌制胜。这种互补的城市气质成为杭州的灵魂。

计划经济和较低的发展水平,形成了中国千百座以制造业为主的城市。这条路走到现在,就渐渐出现了分岔:制造业比重下降,第三产业比重上升,这就形成了今日杭州发展的一个最重要的机遇。

因此,杭州完全可以凭籍自己的细腻、智谋和耐力的特质,把握空间格局变化的挑战,迎来知识杭州的时代。

知识杭州是一种城市气质。雍容大度、明理晓义、执着坚毅、文明礼貌。具体展开则有三大特征:一是教育科研文化高度集聚,杭州正在日益成为浙江的高等教育中心,下沙、小和山以及紫金港三个大学城已经形成;二是科技和文化含量较高产业高度集聚,杭州的软件业初具雏型,微电子业日渐成长,女装业崭露头角,更可喜的是这些产业是在市场机制激励下加快发展的;三是具有较高知识文明水准的市民社会。

历史与现状交汇奠定了杭州的未来,城市居民的智慧和创造性活力将再创杭州辉煌。这座城市注定将在市场经济洗礼中,超越历史、超越自我,成为长三角星河系的又一颗明星。

(发表于《新民周刊》20038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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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勇良

卓勇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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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上海,长于宁波,居于杭州。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体改研究会特约研究员,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前所长,2010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mail:zhuoyl@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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