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写书信

卓勇良

　　虽然一年总要去宁波好多次，但都是来去匆匆。有一次在宁波难得与一帮初中同学相聚，他们问我，你这些年在杭州究竟做些什么工作？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好。因为在宁波话发音里，研究两字不但难听，还很是有点酸溜溜感觉，需要做很累人的解释。

　　这时我急中生智，回答说就是那种“代写书信”的工作。小时候在宁波街头，经常看到有戴老花镜的老先生，或是在一个门面前，或是端坐一把大伞下，支一张小桌，桌上有“代写书信”纸牌。那年头文化普及率低，很多人不会写信，要与外出亲人交流，就得到街头请老先生代写。

　　我这么一说，大家笑了起来，说我太离谱了。我争辩说，我的工作与那些老先生们真心没什么区别。那些高大上的字眼，什么研究、什么咨询、什么智库，不就是码字儿么？不就是给人写东西么？不就是服务客户么？说着说着，我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终于有了一个精准的职业定位。

　　做我们这行虽也可以在办公室看看资料，做做分析，但那会很苍白，所以必须下基层调研。但接地气容易吗？30多年前刚进机关时，经常下乡调研。一个人到处窜，走到哪里算那里，经常在县委招待所睡大统间。那时是小青年一枚，毫无负担，毫无羁绊，基层也会对上面下去的人有些敬畏感，现在则基本不可能。

　　五六年前有一次想到几个县做些形势调研，电话联系是没空接待。想想也是，大家都很忙，凭什么陪你做无用功呢？有一次去一个非常偏远的县，事先在杭州没有完全联系好，快到那个县时，对方终于答复，说是必须有上级机关通知才能接待，一车人全体晕倒。几年后有同事跟我说，他当时真心觉得这单位前途不妙。

　　自从开展代写书信业务后，调研这难题就比较简单了。委托方把全部资料给我们，请相关人员开座谈会，相关负责人全程陪同。这样的调研我们没有丝毫难度，或可称之为负成本调研。委托方领导很多是性情中人，有时会一起喝得一塌糊涂。而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喝酒中能听到最真实的基层情况，能学到基层工作最深层的奥秘。所以我一直很喜欢与基层干部喝酒，年青时甚至会把笔记本拿出来边喝边记。那些话虽然不能全写到稿子上，却是非常好的参考。

　　社会学有田野调查，我们这一行可以把此称之为基层调研，一些调研其实是常人难求的学习和享受。新世纪初替富阳受降镇写规划，分管的章副镇长陪我们来到东坞山。这个小山村以豆腐皮闻名，村长现场介绍，观看了豆腐皮生产工艺全流程，全手工操作，古朴而充满历史感。

　　东坞山村位于峡谷深处，峡谷尽头是一个小水库。这里距闲林镇仅6公里，却有深山老林之感。峡谷两侧是三四百米的山峰，村子沿山而上，峡谷渐渐收窄。清澈小溪沿峡谷而下，村舍密密分布于小溪两侧。那次刚好是雨后，空气中充满着山野的芬芳和湿润，我顿时十分惬意。于单调乏味工作中而有山水之娱，可说是我们的职业特点了，敬岗爱业之心油然而生。

　　前些天早上还未起床，突然蹦出一个概念，“精致创新的定制服务”。后来跟同事们说起，大家觉得蛮好。定制是指紧密联系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精致是指任何一个细节都体贴入微，绝无瑕疵，这虽然做不到，但取法乎上，得乎其中，没有高要求便不可能有好稿子。创新是生命，包括思路创新，框架创新，方法创新，文字创新等。

　　这概念同样适用于自主研究。在我的职业逻辑中，代写书信说到底是为自主研究服务的。我们接地气，搞调研，挣课题费，最重要的是用来支撑对于全局性的热点、难点和亮点问题的研究，用来支撑对于转型中的重大趋势性问题的研究。那些宏大叙事主题，才是我们这类机构的职责之所在，才是我们的职业生命之所在。亦是有基于此，这些年尽管一直很忙，但同事们对于自主研究不敢稍有懈怠。而从自主研究中掘到的金矿，亦令我们享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