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次参观世博会，第一次先看的是美国馆。倒不是偏爱美国，是因为美国馆就在后滩入口处边上，排队的人也相对较少。

令人没想到的是，美国馆其实就是三部电影。第一部电影用几十个镜头重复同一个内容，不同的美国人在笨拙地用普通话学说“你好”；第二部电影展示所谓的美国精神，乐观、创新、合作；第三部电影名为《花园》，一个小女孩以她的行为和毅力，激发了她的邻居们，使一个破败灰暗的高楼下的小角落，成为美丽花园，进一步形象地展示上述所谓的美国精神。

20多年前学《新概念》英语，第二册第80课“水晶宫”，讲的是1851年伦敦第一届世博会。那是一次典型的物质生产大展示，课文讲道：大量商品从世界各地运送到了博览会，参展的还有很多机器，其中最奇妙的是蒸汽锤。一个半世纪后的上海世博会，世界这一批最富裕国家，不远万里，来我们中国展示的不再是物质，而是精神和文化。

还没进美国馆前，我就在想，能看到什么呢？美国的高科技？美国的大都市？抑或美国的自然风光？其实让我们看这些，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都是中国人希望学习和兴赏的。但这些内容如果用围棋术语来说，都是俗手。人类社会发展到了物质和知识都像泉水一样喷涌的今天，最为宝贵、最有价值的，是精神和文化，以我愚见，美国馆的展示是一着高招。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是经济迅猛发展的三十年，其中一个最大特点是高度偏重于物质生产。当然，这并没什么不妥，毕竟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是一个贫困和传统的国家。拙著《挑战沼泽》，对于改革开放前的那个时代是这样写的，“1960年代初期的这种生产方式和风景，大概不会与几百年前的浙江农村有太大区别”。不要去和一个家无隔夜粮的家庭奢谈精神文化，因为这除了表明你的虚伪和自恋之外，不能说明别的什么。

然而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可以大胆宣告，以2010上海世博会为重大标志，长三角地区物质生产至上的时代结束了。由此往后，非物质的劳务生产、文化精神生产，在整个长三角发展中的地位，将开始加快上升。

做出这一预期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经济发展已达一定水平。饱暧思淫欲固然不好，但隐含着一个客观规律，就是物质生产达到一定水平以后，必然开始追求非物质的东西。就当前而言，我们已能清晰地预期三个重要的结构性变化。

居民收入占国民经济比重提高的变化。2009年很可能是国民经济分配一个划时代的分水岭，这一年全国城乡人均收入增长均快于人均GDP增长，其中农村高出0.3个百分点，城镇高出1.6个百分点。这是1980年以来，首次在GDP增长较快状况下，城乡人均收入双双高于人均GDP增长。

产业结构提升的重大变化。产业结构说到底是由收入水平和分配结构决定的，而在收入加快提高，同时占GDP比重亦开始提高状况下，制造业结构将加快优化升级，第三产业比重将加快提高。理由非常简单，只有当城乡人民收入达到一定水平，且在国民经济分配中的地位开始提高的时候，才能有可能大量购买较好的商品，以及由物质消费为主逐渐转变为以劳务及精神文化消费为主。

长三角城乡结构的根本变化。长三角由于人口高度密集，城乡结构与中国北方地区具有本质的不同。人口密集导致了生产要素配置的高度密集，而所谓城市化不就是要素密集配置的一种状况吗？因此长三角一些地区的城市化，不是北方地区那种点状的城市化，而是一种面状的就地城市化，将有较多区域、较多人口，加入到城市化洪流之中。

正是基于上述分析，可以强调指出，发展方式转变虽然是一个主观愿望，但更重要的，这是一个正在发生着的、进展着的客观趋势，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物质生产比重的下降，以及劳务及文化精神生产比重的上升。

坦率地说，上海世博会的中国地区馆，与国内那些展览会没有太大区别。那天看到，地区馆中唯一排长队的是我曾参与策划的浙江馆，令人开心。电信巨头的那个馆，手法幼稚，了无新意，简直连一分钟也呆不住。文化精神是物质的派生物，也是物质的支撑。随着超物质时代的到来，我们再也不能对文化精神采取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