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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津经济已遭受了近10年的煎熬。这个山西运城下辖的最富的县级市,当煤铝需求陡然减少后,经济一片困顿,事实上形成了经济“硬着陆”。

财经收入跌去一大半,GDP大幅下滑,投资遭遇重挫,零售额大幅下跌,烂尾楼多于建设工地。令人高兴的是,河津经济2016年起有所好转。

不要以为遥远山西小县的遭遇与我们无关。无论是一个偏僻小县的幸福抑或苦难,最终都会有一条线索把我们牵连在一起。

 1、杭州与河津并不遥远

 那天到河津市区已是傍晚5点左右。我早上6点出杭州的家门,在运城逗留5个小时,11个小时后到了这个刚闻其名的小城市。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次日早晨考察黄河禹门口(见上一期公号),下午坐绿皮火车去临汾。

 

(河津城区)

 车进河津城区,道路宽敞整洁。偶尔有一些烂尾楼,维护都比较好。后来从酒店七楼眺望,虽然建设水平较低,但楼房几乎全是近10多年新建的。 

当天傍晚入住的龙门大厦,是七八年前建的高层建筑,大堂高挑敞亮。一个在杭州起码五六百元一晚的大床房,收费140元。当我想挑一个更好的单间时,前台服务员谦恭地说,要不您先去看了再说,我顿时决定就要这一间了。事实表明,服务员很实诚,房间很宽敞,设施很简陋,价格很暖心。

 收拾停当已是饭点,出门去探寻山西美食。酒店大门右侧是一条整洁安静的马路,转角处有一座20多层烂尾楼,两侧是近些年新建的住宅小区,顺眼能看到马路到底的绿色的小山坡,大概就是城外了。 

探寻无方向,美食很难找。我随意在一家有三间门面的店铺喝酒吃面。四五十分钟,偌大店堂只来了三位客人。其中一位是开黑色奥迪A640不到的壮实男子,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边看手机,边把面吃得哗哗响,貌似味道好极了。 

2、鹤立鸡群的小城市 

逗留河津的20余小时,对这个县级小市颇有好感。的哥李师傅在路上就跟我说,河津经济比运城好。可见对于经济发展,群众眼睛也是雪亮的。

 河津因河而名,因煤而发展,主打煤铝钢铁经济。上文说的煤化工产业集聚区的西北角,有一个巨大煤矿,有铁路车站,周边一片乌黑。

 中铝公司在河津有巨大的冶炼生产基地,当地有一个铝工业区。

 2017年,河津市人均GDP按常住人口计算是5.0万元,是山西平均的1.2倍,是运城全市平均的2倍。河津人均GDP居运城,包括运城城区的13个县市区之首,是曾经发生过“为了61个阶级兄弟”故事的平陆县的3倍多。

 因为有着大型国企,河津具有相距3公里的两个城区。一个是约10平方公里的老城区,另一个是城区北侧3公里处的煤化工产业集聚区,当地称为经济技术开发区,亦10平方公里左右。另外在城区西侧1公里处,有一个绵延近4公里的村庄集聚带。我估测河津的城市化率约54%,统计公报公布的城镇化率为55.9%

 3、煤铝困局

 10年,河津经济十分困难,政府工作报告称为经济“寒冬”。2007年,河津GDP191.4亿元;2017年仍仅205.6亿元。按可比价格计算,这10GDP年均增速4.0%,名义增速0.7%

 的哥高师傅说,前些年这里到处是小煤矿,一片繁荣,这些年全关了。市区西侧4公里多的地方,有一块面积约1.5平方公里,被方方正正的公路圈起来的长方型地块,一片荒芜。

煤铝经济一片哀鸣。20072017年,在当地统计局公布的能够进行10年比较的9种主导产品中,有4种产品的产量下降。发电量下降29.2%,焦炭下降15.0%,水泥下降3.5%,氧化铝下降15.5%2016年全球原材料价格大涨,河津的日子才开始好过一些。

 2012年是河津经济最困难的一年。全市GDP比上年减少11.1%,规模以上工业主营业务下降27.8%,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总额为负11.2亿元。

这一年,河津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下降5.2%,同期全国这一数据是增长14.3%。河津零售行业2012年零售额下降15.4%

 我那天打车去禹门口,的哥高师傅宁可拿每小时30元的等候费,陪我在黄河滩上,也不愿去街头载客,市面仍不活跃。 

(数据来源:河津市历年财政预算执行报告)

这一年,河津财政总收入12.2亿元,不到2007年的1/3。河津一年的财政支出大概需近20亿元,净缺口7亿元多。遗憾的是未能找到2012数据,不过找到了2013的。

2013年,这个具有较多财政上缴的县级市,财政支出17.6亿元,只有预算支出的82.7%。也就是说,一些该支付的钱并没足额支付。

 一般公共服务支出为预算的91.21% 

教育支出为预算的93.7% 

医疗卫生支出为预算的93.9% 

节能环保支出为预算的42.6% 

……。 

2017年财政总收入比上年增长74.3%,为2007年的3/4

4、未来的路在哪里 

危局之中,河津工业似乎正在变得更“重”。河津统计年报上另外5种大幅增长的产品,或许显示着另一种危险倾向。

20072017年,河津钢材产量从89万吨增长到220万吨,增长了147.5%;生铁产量从70万吨增长到208万吨,增长了194.4%

因为不了解增长的原因,难以置评。但在全国钢铁压产能的大背景下,河津钢铁逆势而上,一定有其不寻常的故事。

(绿皮车上远摄,不知是不是河津的)

 河津经济未来的路还很长。2017年,河津人均GDP仅浙江的54.1%,而浙江人均GDP只有美国的23% 

必须指出的是,河津未来的路是不可能依靠煤铝钢等实现的。发达经济体主打重化工的区域,几乎都遭遇困境而转型,更何况后发地区。且不说能源原材料的需求弹性较低,也不说面临沿海和进口的竞争压力,仅仅一个生态环境保护问题,就会让煤铝和钢铁经济面临压力。 

煤铝和钢铁经济也难以促进农村居民收入增长。2017年,河津农村人均收入12736元,是运城全市平均的1.3倍,远低于河津人均GDP为运城全市2倍的水平。同年,河津农村人均收入只有浙江的47.0%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长远言,难以让农民致富的产业都不是好产业。

5、发展焦虑症应该休矣

当地对于经济发展大大滞后于沿海地区,显然非常焦虑。2010年,河津人均GDP达到7700美元。市里官员认为河津经济进入了“爬陡坡、上高台、翻大山的关键时期”,提出“十二五”GDP年均增长18.2%,财政总收入年均增长25.6% 

我替省内一个县编制“十二五”规划时,当地要求GDP年均增速15%。我说,指标适当高一些可以增强激励,但指标过高有可能是灾难性的,不同意把这一数字写入规划草案。 

河津市“十二五”实际执行的结果,GDP年均增速仅1.3%。其实即使是经济快速增长时期,一个县级区域GDP年均增速,通常也很难持续高于20% 

这里就得呼吁中央及省级政府,对河津这样的内陆县市,不能较多地考核经济增长。一方面要有压力,另一方面也不能让干部患上较严重的发展“焦虑症”;同时也要注意提高当地治理能力,促使当地能清醒认识实际,避免经济大起大落。

山西的政治生态多有传闻,令人生畏。河津前些年的书记市长被称为“哥俩好”,俩人的故事发人深省。有一年书记家人去世,市长守在书记家里不让人送礼,以保护书记。后来市长家里也有人去世,书记如法炮制以保护市长。山西的腐败一段时间居然成了社会习俗,然而总有人坚守着心底的那一缕阳光。

河津经济2017年有所恢复。GDP增速6.8%,比上年加快4个百分点,但投资增长仍然不行。统计公报说是全县投资同口径比较增长1.4%,这大致是实际下降的委婉表达。其中,采矿业下降55.6%,制造业下降69.4%,房地产业下降39.6%

 6、绿皮车上的座谈会

 我是坐绿皮火车从河津去此行第三站临汾的,是陕西韓城到北京的快车。对旅行者来说,坐绿皮火车才是真正的旅行,才能有更多的深入观察。包厢对面铺位刚好是一位从河津看望父母回京的退休军人,他的三位老战友从硬卧车厢过来与他聊天,送上门的座谈会啊。

当我问为什么这里的空气比浙江还差时,这四位山西老乡相视而笑。这两天在运城与河津,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即使是这趟绿皮车经过的乡村地区,空气质量仍然较差。不过后来在临汾稍好。他们呵呵笑着调侃说,那是公路扬尘造成的。我领教过山西公路的尘土,当然比30多年前的砂石路好一些。

我显然理解他们作为本地人,不愿在一个素不相识外人前揭家乡的短。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内陆小县河津市,发电装机容量185万千瓦,年产水泥300万吨、钢铁450万吨、焦炭1000万吨。我上午从禹门口返回城区的路上,看到煤铝化工基地烟囱林立,每一支都在冒着滚滚白烟。小小河津市主打产品煤炭的年产量,多达1500万吨,相当于2016年浙江全年原煤购进量的13%

(河津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一个场景)

不过他们几乎是齐声告诉我,河津真的是好地方。黄河与汾河穿越市境,几乎没有水旱灾害,日子向来安逸。列车窗外的乡村景色,与我在埃及尼罗河谷所看到的,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一掠而过的村庄,或是红瓦红墙,或是青砖灰墙,都比较整洁,显示着一派小康景象。大地一片绿色,低矮的是小麦;成片的小乔木,或是核桃林,或是枣树林,都是当地特产。 

窗外经常有密集工厂区。而在尼罗河谷农村旅行,整整一天只看到两三家工厂。山西这个内陆省份,早已离开了农业社会,只不过在工业化的路上,步履艰难,前进稍慢,道路选择有着一些困惑,政治和社会转型明显滞后。

 车窗外偶尔掠过黄土坡下的窑洞。这对我来说是稀罕物事,立马端着相机抓拍。这些窑洞都被废弃了,旧时代在新时代尚不尽人意之时仍痕迹清晰,历史正处于重大转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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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勇良

卓勇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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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上海,长于宁波,居于杭州。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体改研究会特约研究员,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前所长,2010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E-mail:zhuoyl@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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